中国画最高明的用线

自古以来，国画家根据历代各派人物画的衣褶表现程式，将线划分三大线系。三大线系包括游丝线系、柳叶线系、减笔线系。无论什么线系，都是用线写形的，这是中国画的基本视觉语言。

在具体的笔墨用线专论中，无论是理论和实践，无论是简论或者是详解，对线运动的质和量，用线的繁简、疏密均有细致入微的诠释。千百年来，中国画者因此而受益匪浅。大多画者穷一生之精力，在线粗细、长短、点染、勾勒上下功夫。似乎非如此，不足以应对“穷理尽性，曲尽其态”。

闪烁在中国画星空的线，固然有历代画家的伟大智慧，然而当你站在岁月的肩膀上俯瞰光芒万丈的国画精品、妙品时，得出的结论或许令人惊诧，或许改变你对中国画笔墨用线的认识。

中国画最高明的用“线”是什么模样呢。

从以线写形的目的来说，这些以不同状态、方向运动的线，是为构图服务的。如果单纯从表面观察线，它不过是画者笔墨驱动而产生的线体运动。但从本质上探索，这种线体的运动则是画家做出的有目的，有意识，有方向的思想运动。这是一种“心线”，“心线”，闪烁着辩证法和方法论的光芒。

民间传说有一则故事，涉及一个古老的话题。故事说，一个行者问老和尚：“您得道之前，做什么？”老和尚说：“砍柴担水做饭。”行者又问：“那得道以后呢”老和尚答：“砍柴担水做饭。”行者又问：“那怎么才能得道成仙”老和尚答：“得道前，砍柴时惦记着担水，担水时惦记着做饭；得道后，砍柴就是砍柴，担水就是担水，做饭就是做饭。一切变成很简单，这就是得道成仙” 。这个故事的谜底，就是当你把问题看成不是问题时，一切都简单了，稀松平常了。如果说一定存在问题，那是你人为的把事情想多了，搞复杂了。借鉴这个故事回味一下，你的内心是否思索过，应该怎样“用线呢”。

郑板桥有一首题画诗，诗云：“四十年来画竹枝，日间挥写夜间思。冗繁削尽留清瘦，画到生时是熟时”。一句“冗繁削尽留清瘦”，看是道出了郑板桥竹画特点：用线“疏简”。实际上“清瘦”二字的内涵是郑板桥心中存在的一种简约境界。这个境界就是郑板桥的“心线”，也正是有了这根“心线”，他的竹子才“疏简”。

金庸在塑造郭靖的“降龙十八掌”时，不是赋予他繁琐的武功招式。而是将武功心法与郭靖憨厚、木纳、坚韧、直道的气质与性格结合到一起。最终让郭靖的掌法简单实用，浑厚有力。比如，为破解梁子翁眼花缭乱的攻击招式，洪七公根据郭靖木纳坚韧的性格，教他一招“神龙摆尾”。就这一招，郭靖反反复复练了不知多少遍。但在实战中显出了威力。无论梁子翁变幻多少花样，却无法破解郭靖简单有效的“神龙摆尾”。如果让我解读“神龙摆尾”，一定将其冠以“大道至简”心法。

包拯曾经写过一首诗，诗云：“清心为治本，直道是身谋，秀干终成栋，精钢不做钩”。“清心”就是做人要有一颗简单朴实无华的心思，用老百姓的话说，不玩花花肠子。直道就是有一说一，有二说二，别顾左右而言他。也就是为官者应该坦诚做事，以率直修炼诚心。“秀干”就是直耸的树木，直耸的树木终究能成为栋梁。“精钢”就是好钢，好钢是不会做钩子的。在民间，普通百姓往往把做事率直的人说成“直性子”、“真汉子”。实际上普通百姓的认识与包拯这首诗的含义，有着大智若愚，大巧若拙的共同点。

我最近在朋友圈里经常看见香港美协马培童的焦墨说，以我的感觉，他的焦墨认识说，是在阐述干焦墨线的运动思想。他说：疏简则似乎是我追求的一种人生态度。用笔贵在古拙。由巧而到拙朴，磊落大方，乃生机趣。所谓好的枯笔是一种顿悟，灵感突发。构图疏简、要险绝，作品时要流露出一股雄强与霸悍之气。显然马培童推崇的是大巧若拙的人生态度 。这种由“巧”转为“古拙”，而后苍劲霸悍。即是”顿悟和灵感突发”，更是画意在心，更是“心线”起舞。这与郭靖以大道至简击退梁子翁的武功心法，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中国画的用线，似乎不局限于笔墨驱动下具体的线体的运动样式。也就是说，画家可以将具体的线体运动视为中国画的笔墨实线。但也可以把线体之外的“思想境界”因素，确定为另一种线体运动的“用线”。这是条“心线”，成于智者。

无论是行者和和尚的故事，还是郑板桥的“清瘦”感悟，还是金庸笔下的郭靖内在心法和马培童推崇的“大巧若拙”。本质上都是谈笔墨用线之外的“用线”。一切似乎都在说明，高明的“用线”取决一种人生态度。不是画者勾划的一招一式，花拳绣腿的线。线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这活着的人，有条沉思的“心线”，他让“实线”生情，让“实线”智慧，让“实线”阐述人生。这是对中国画另一种用线的诠释。

中国画用线有四大智慧。大道至简，大巧若拙，无欲则刚，上善若水。
“大道至简”，在于内心的修养，在于简约、宁静、平和这种历尽浮华后的一种觉醒。在于突破笔墨用线的繁琐程式之后而化育出的古拙简约的态度。在于一种坦率和真挚的人生情感。生命信息可以用一种简单的线体运动形式去表现。但减去那些繁琐的刻意人为的“欲望线”，剩下的是中得心源，一种存于心中的大道至简的人生境界线___心线。

春秋时期老子说：最圆满的好似有所欠缺，但它的作用永不枯竭。最充实的好似空虚，但它的作用永恒存在。最正直的好似弯曲，最灵巧的好似笨拙，最好的口才好似不会辩说。老子的哲学思想化育到中国画的用线上，本意不在审美，而在昭示“无为而无不为”的用线思想。易经用了一条短线化育八卦，推演自然界万物变化规律。这是一种无为而无不为的方法论，同时也是一种探索精神。由此可见，老子诸多的“好似”阐述的是“大巧若拙”“无为而无不为”。它是中国画笔墨用线之外的一条“心线”高点。真正的大画家的“心线”，是“无为而无不为”。有了“无为而无不为”，笔墨用线就有了智慧。

古人说：“心为形所累”，“一念之欲不能制，而祸流于滔天”，“患生于多欲”。用线构图，心神疲于物质生活，被功名利禄驱使，则受到形体器具的奴役。“心线”，决定笔墨用线的境界。思想支配行动，满脑子俗气、肉欲、欲望、奢求的结果，必然导致以线写形，流于俗气，流于迎合，为“欲”所迷惑。想一想，物欲横流，权欲泛滥，钱欲盛行，色欲蔓延。当画家被名利地位金钱的线绊住双脚时，还会用高明的“线”吗。林则徐说：“壁立千仞，无欲则刚”。本着这种思想，以线写形，便不会“心为形所累”，“患生于多欲”。无欲则刚，这是一种极高明的“心线”原理。握此原理，“用线”自然行云流水，写形自然畅快之极。

老子说：“上善若水”，“水善利万物而不争，处众人之所恶，故几于道”。对于中国画的用线思想而言，上善若水是一种“心线”的修养。是一种独具民族思想维度的用线品格。换句话说，人的思想境界如水，从不与万物争高下，则滋润万物。这样的“用线”思想，最接近道。范仲淹说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，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，这是一种崇高的人生观。中国画家用线时，应该首先用思想境界线。

笔墨“用线”源于自然，“心线”成于智者。中国画高明的用线是用“心线”，心线是“大道至简“、“大巧若拙”的“智慧线”，是“无欲则刚”，“上善若水”的境界线。

丹青居士
2018.9.3